蕭燼又沒有睡好，看眼下的烏青與神情就能知道。

容衡晌午的時候給蕭燼帶來了些香料和藥材，是專程去問原先宮裏的太醫要的，說是有安神助眠之效。

蕭燼將那些東西擺在桌上，並沒有用。

他怕他用了，就再夢不到宋箏。他自宋箏去惠山之後再沒見過她，他都有些快要不記得她的模樣了。

屋外的雪已經積得很厚實，踩上去嘎吱嘎吱的響。

蕭燼剛餵了府裏養的喜鵲一小盅鳥食，就接到京城傳來的消息，說是皇帝身子已經非常不好了。

蕭燼聞言不動聲色地將鳥食收好，正在考慮要不要就此回京守著，此時便見到畫眉抱著個琉璃花樽自院門前走過，瓶裏還插著兩支剛剛折下來的臘梅。轉眼又瞥見了宋箏帶回來的那盆長壽花冒出了幾個花苞，蕭燼手上動作頓了頓。

“容衡，我有些頭疼，把畫眉叫來替我捏一捏。”

蕭燼枕在畫眉膝上，閉著眼睛，畫眉正替他揉著太陽穴。

在這樣一個似曾相識的環境下，蕭燼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瑞獸香爐裏裊裊卷起燃香而造出的煙，窗外面卷著呼號而過的西北風，聲音在寂靜的房裏聽著愈發嚇人。蕭燼一下子醒過來，表情驚悸，臉上全是冷汗。

“王爺夢魘了？”畫眉用絲絹拭去蕭燼額上的汗。

容衡在屋外聽，畫眉的聲音再不覆當年清亮，不由得有些嘆惋。

“我又夢見她了。”蕭燼皺起了眉頭，一手撐住了自己額角。

蕭燼又夢見宋箏了。

這一回，他夢見宋箏在受苦。

夢境裏一片白雪皚皚，不知是什麽地方，四周一個人也無，周圍景致風雅，看上去竟有些像是人間仙境。

他看見宋箏身著單衣跪在雪地裏，天還在下雪，她凍得面色青白發紫，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口中還在默默誦念著《觀音經》。

蕭燼想叫醒宋箏，讓她站起來，想替她披一件禦寒的衣裳，卻無論如何都喊不醒她。

蕭燼恨不得自己去替她受過，陡然之間又有個冷冷的聲音告訴他，“宋箏已死。”，讓他的心像是跟著也死了一次。

這麽一鬧騰，蕭燼徹底沒了睡意，動動腕子打發走了畫眉又將容衡喊了進來。

“我先前派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尚在追查。”

“動作快些。”蕭燼不悅。末了又不忘補上一句，“宋相年紀大了，經不得太久的牢獄。”

“屬下知道了。”

長壽四個月的花期一過，天就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雨。

蕭燼正在書房裏頭讀兵書，雨下的他有些心煩，靜不下心，看不進去一個字。他幹脆將書往桌上一扔，將窗子推開了。

雨水落在屋頂，順著黛色瓦片滾落，在瓦當最下處凝聚墜下一滴滴雨珠，有瓦之處，皆形成了一道道晶瑩剔透的雨簾。

蕭燼一瞬間就想起從前與宋箏一起念過的一本詩集上寫了這樣的句子，“夢中猶在水晶國，糶糴千百招涼珠①。”

“這詩說的是一個大臣與自己的妻子同觀夜雨。覺得雨珠滴落像買米時候的米粒一樣躍動。”

“想來若是一個人心情好了，即使是看陰天時雨，也不會覺得煩悶。”

宋箏微揚唇角，“所以王爺也要保持心情愉悅才是。”

若他那時候，能夠抱一抱她，就好了。

蕭燼在六月份的時候又請旨進了京，說是有要事要稟。

蔚王給皇帝遞了一道折子，說幾月前查處了幾個地方官員貪贓枉法，審問之時竟牽扯出了當日前宰相獲罪一事，事關重大，不敢不來稟告。

年邁的皇帝看了蕭燼呈上來的證供，本就不利索的身子愈發糟糕，整個人氣的將桌上的禦筆都摔了。

一夕之間，宋家就此被平反，誣告的異黨悉數落網獲罪。

宋相在金鑾殿前叩首謝恩，同老皇帝乞骸骨求告老還鄉，老皇帝看著朝自己行大禮的老臣子，心中雖有愧疚，卻怎麽也說不出“朕對不住你們宋家。”這樣的話。只點了點頭，恩準了。

這一趟，蕭燼自然又受到了百姓的高度讚揚。

蔚王雖然不怎麽喜歡自己的王妃，對待自己岳丈一家，卻怎麽都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自己的岳丈還鄉，蕭燼本打算親自去送別，可猶豫了許久，還是只讓容衡帶了些盤纏與用得上的輕便物件去替自己轉交。

蕭燼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膽小。

他很久以前只是不敢面對宋箏，如今，卻是連任何一個宋家的人都不敢去見了。

他怕宋泯和老宰相任何一個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宋箏。

其他的事情都能推在他父皇身上，以“皇命難違”做一個托詞，可唯獨這一件事，他無法向他們交代。

就是他自己，也沒法子給自己一個滿意的交代。

當初是他狠下心腸將染病的宋箏送到惠山上去的，也是自己叫她的一顆心逐漸荒蕪空寂，最後孤零零地在異鄉殞命。

怎麽說，都是他的不是。

所以不論宋箏最後怎麽恨他、怨他，都是應當的。

蕭燼這樣想。

作者有話要說： ①《與廖傅生》傅汝舟

夜來寒月皎耽，望水簾月色，同化蘆花。入枕但聞淅瀝，葉響草聲，疑雪疑雨，終莫能定。夢去猶在水晶國，糶糴千百顆招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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